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

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

（20岁支书30岁县长55岁市长65岁农民）

（原标题）南昌市长李豆罗退休回归田园当农民
　

　　下地耕田。阔别家乡40年，昔日农活李豆罗照样娴熟。

　　李茂君摄

　　

　　 本报记者 李茂君

　　 “从农民到市长用了40年，从市长到农民用了4小时。”1946年出生于江西省南昌市进贤县西湖李家的李豆罗，2001年被选为南昌市市长(后任市人大常委会主任)。2010年1月22日退休前最后一次参加人大闭幕会，上午作完报告，雷动掌声中，他深深一鞠躬便匆匆离开，托运好行李，当天下午便和老伴回到了故乡。

　　 几年来，按照他“先村容，后文化，再产业”的建设步骤，西湖李家大变样——“房子修了一遍，道路铺了一遍，山塘水库挖了一遍，荒山绿了一遍，旱地整了一遍”。年近七十的李豆罗身体健康，心情畅快，用他的话说“现在的西湖李家是‘路上不断人、灶里不断火’，自己则是‘人生大幸事、天天待亲朋’”。话毕，李豆罗呷一口浓茶，拍拍身下摇着尾巴的黄狗，放声开怀大笑。

　　 提及未来，李豆罗则神情认真向记者说了一个比喻：“西湖李家的新农村建设，好比烧一壶水，现在这壶水已烧到了70度，还差30度。下一步这30度怎么烧，需要做好四大方面的问题，即建筑要扫尾、管理要开头、文化做上去、产业找对路。”

　　 这位讲起话来总能一套一套、在南昌当地家喻户晓的市长，当初还在任就谋定退休后生活：“回归生命原点，恢复农民‘老’身份，建设生态‘新’农村。”

　　 有村民认为外出打工取代在乡务农是无可逆转的潮流，在乡间做投入意义不大……但李豆罗当初做规划时，就特地在村里开了一个群众大会，对乡亲们说：“不论你官多大、不论你走多远、不管你赚多少，总是要落叶归根的。这里就是我们的家。我们要集中精力把家乡打造好、建设好。”

　　 就地城镇化，打造现代化田园故乡

　　 “伟人讲业绩，学生看成绩，我既不是伟人，也不是学生，每工作一地，要留下点痕迹。”休政还乡的李豆罗换了舞台，将家乡建设成现代化新农村是他余生的事业，但这不比当市长时轻松。

　　 长期从事过三农工作的他认为，城镇化的过程，并不一定意味着人口和产业的绝对空间转移，而是用城镇的生产生活方式和现代文明理念改变农村，最终在全社会逐步得到推广的过程。他在西湖李家开展的新农村建设就是一种“就地城镇化”的农村现代化道路。

　　 李豆罗首先操刀改善人居环境，重点在“屋”、“路”、“场”、“灯”四个字上做文章。首要举措是改善乡亲们的居住条件：“全村375幢房屋朝向同一，对这些房屋不搞大拆大建，而是修旧如旧。针对每栋屋的破损程度，采取‘穿衣戴帽’的办法进行修固，把人字墙改成马头墙，粉墙黛瓦，恢复历史上的徽派建筑风格。”如此一来，全村马头墙高低错落，一律的徽派建筑掩映绿林——没有树难有水，没有水难留人，几年来李豆罗带领乡亲们栽下50多万株树木，村庄呈现出“红石路、马头墙、碧水绕、满村树”的崭新容貌。

　　 为了改变夜晚村民活动难的问题，他对村头巷尾、庭院广场进行了“亮化”，安装路灯近200盏，其中高架景观灯8杆，公共活动场所不亚于城镇。按照“车子进出村庄跑水泥路，村民在村内活动不走泥巴路”的要求，全村铺了近万米水泥路，供车辆分别在村中、村东、村西环村庄进出。村内则铺了12500米红石路，架设了5座红石桥，联通村头巷尾，方便乡亲活动，一年四季“走路不沾泥”。

　　 春涝秋旱是乡亲们生产生活的极大困扰，打一场水利攻坚战势在必行，李豆罗先后组织劳力，加固水堤，清挖山塘，兴修水渠，疏浚排洪沟，还兴建了3个排灌站，同时对全村2900多亩耕地进行了田园化改造，使之形成“田成方，路成行，沟砌石，树两旁”的新格局——既提高了地力，又方便了管理，平均每亩农田比以前增产200多斤。

　　 为满足村民们文化生活需求，他设法建立村广播站、农家书屋，开通有线电视，恢复村民活动室，在村口造古戏台、红石广场，摆上各种休闲健身器材，村里一下火热起来。

　　 针对乡间种植养殖等农业生产活动的污物影响，他借鉴在城市时的管理经验，实现城乡一体化管理机制，垃圾无害化处理，并聘请一些村民为专职保洁员每天清运。

　　 觉得乡亲们外出打工非长久之计，为帮他们提高经济收入和生活水平，同时满足都市人“返璞归真”的需求，李豆罗不遗余力发展乡村旅游产业。如今，在他的推动下，西湖李家已经建立了景观名村、农博馆和乌岗山庄3个旅游点，荣获国家3A景区授牌，形成了特色定位，成为了远近闻名的新农村建设示范点。

　　 在西湖李家新农村建设取得突破后，省市县很多政府项目向这里倾斜。水利、林业、农业、新农村等项目都来了，为西湖李家的建设发挥了重要作用。不少企业找到李豆罗，要到西湖李家投资；但都被他拒绝了。“商人来这里是为了赚钱，不是占山就是占田，不是填塘就是砍树。而我们要的是原生态。”拒绝工业项目的李豆罗，以其独特的生态成果吸引人们前来观光旅游，“我的房间是三星级，窗外的空气、山水是七星级，折算下来也是四星级。”

　　 几年的实践让李豆罗更加觉得：“乡村建设好了，乡亲安居乐业，进城的自然会回流，没进城务工的农民也会感到他们奋斗在建设美丽新农村一线，比外出打工更有意义。”　　

　　 当年那一轮改革大浪中，全国各地农村出现了一批像吴仁宝这样能力强、威望高的当家领头人……而当下中国，想要推广“就地城镇化”，一个现实问题便是：

　　 多年“空心化”态势下，乡村缺少真正的领路人

　　 李豆罗还在任时，提前将“返乡务农”想法向省市两级领导汇报请示。时任南昌市委书记的吴新雄与其搭班，了解其为人，当即给予支持；请求送至时任江西省委书记的孟建柱处，也得到批准与盛赞。至今，李豆罗还十分感谢孟建柱对自己的信任，笑称“没他的批准我没法做今天这一大堆事情”。

　　 村民们告诉记者，不到20岁，李豆罗就当了村里大队支书，40多年后，他重新回归做起“顾问”，农民情怀、赤子情怀从未改变。

　　 当下现实问题是，多年的“空心化”态势下，乡村中缺少真正的领路人，“一些热血沸腾的建设者，不太懂。有的盲目乱建，有的不知建设方向应去向何方。我农民出身，又长期从事农业农村工作，也在城市干过，觉得能为乡亲们探出一条路子。”李豆罗相信新农村建设的路径不唯一，但必须因地制宜。

 尽管他离村多年，村里已没什么亲人，父母早已去世，两个姐姐也嫁给了外地；但乡亲们都把他当作自家人看待，推举为村民理事会和新农村建设领导小组的总顾问。

　　 从此，他开着一辆2万多元的电动车，田间地头转转，村里新开建的工地上看看，时不时还串门走户，到村民家中去聊聊天，听听他们的呼声与建议。在工地上，每看到手法不够娴熟的工匠，他便驻足下到沟道里，仔细查看、目测红石有没有铺好、铺平，哪怕有一点点偏差也要指出来，立即返工。

　　 他自号“青岚农夫”，和乡亲们完全平等。回乡至今，李豆罗就一直住在村里乌岗山上一栋白墙灰瓦的二层农房，一层几位大学生村官住，二层他和妻子胡桂莲起居，这样的房子在村里算中上水平。村支书李新华的印象里，李豆罗极少离开村里，“一年在外住的时间不超过5天”。

　　 初回村庄时，一些设想得不到配合，不理解的质疑声也时有发生。比如有的村民为了自家农用车行走便利，反对铺设石阶道路，有的村民随便搭建禽畜圈舍……挂职西湖李家锻炼的大学生村官艾楚楚告诉记者，偶尔发生的一些不理解主要是“市长的出发点是着眼全局与长远，而村民则只考虑当下与自己；但是一讨论一合议他们就懂得了市长的用心”。

　　 最愁的是没钱做事、没人做事。“我现在就像个‘老乞丐’，见人讨钱，没钱赊账。有钱大干，没钱使劲干，脚踩西瓜皮，滑到哪里算哪里。”李豆罗打趣说，“若问钱从哪里来？就是三句话：乡邻相筹、友人相帮、项目相凑。”李豆罗坦言，他的田园梦能延续，全靠村民及社会爱心人士的大力支持和帮助，全靠他们送柴送米、送钱送物而成的。为解决资金问题，他在村里搭起募捐台带头捐款，“老人拿出养老金，学生拿出压岁钱，嫁出的女儿回娘家捐，姑爷女婿上门捐，一年又一年，已形成惯例。”每年大年初一，李豆罗参加的团拜会同时也办成了村里的表彰大会和捐款大会，今年就表彰了好父子、好邻居、卫生模范等9类323人。一位叫做李显谷的老人捐出自己省吃俭用的8000元钱，一些在外经商的也热情参与，会后共筹得建设资金30多万元。

　　 西湖李家的青壮年都在外打工，留守在家的基本是老人、小孩、妇女等。李豆罗把留守村民发动起来，为自己家乡的基本建设打工：“‘肥水不流外人田’，钱都挣给乡亲们。”

　　 如今的李豆罗只关心西湖李家的建设发展，故友登门，只要与此无关，悉数谢绝；对于外界的人和事，“眼睛不看、耳朵不听、脑子不想、嘴巴不说”；对于自己的田园梦，“白天抓进度，晚上抓调度，睡觉想思路，起来找出路”……

　　 见到记者时，李豆罗刚刚接待完当天500多人的游客团，类似前华西村老书记吴仁宝一样，远近游客有不少是冲着李豆罗来的，来了要见面，要和他聊天合影，不少则求字要签名……但李豆罗的田园梦、中国梦，和华西村不一样，他是打生态牌、文化牌，是要——

　　 把农村建设得更像农村，没文化的农村没前途

　　 “天下第一村”华西村一位负责干部走进西湖李家时，对着乌岗山满山鹭鸟不由赞叹。李豆罗道出自己的思路：“华西村搞的是城镇化、工业化、经济全球化，西湖李家搞的是山水化、田园化、农耕文化。这里的水，舀起来就能喝，我这些鸟，钱再多买不来。”

　　 李豆罗喜欢简单自在，喜欢天人合一的农耕文化。他也不认为时代发展的洪流会将传统的乡村吞噬，不过，他坚持认为，有生命力的村庄必须是有文化、有独特外在及内涵的村庄，“没文化的农村没有前途”。

　　 虽然西湖李家是有600多年历史的古村落，可不经挖掘与提升，也“泯然众人矣”——时空坐标下西湖李家何去何从，这个乌岗山麓、青岚湖畔的村庄山水相济、田园秀美，李豆罗成竹在胸，以惯用排比对仗句式的“李氏顺口溜”一气呵成：“我们西湖李家繁衍生息六个世纪，今有上下三村大小四姓，共500户人家2000多人口，3000多亩土地。我们新农村建设的宗旨是，传承华夏文化，恢复古村精华，纵墨青山绿水，美我故乡天下。”

　　 游客来西湖李家看什么？李豆罗手舞足蹈比划：“一看古村神韵，二看田园风光；三看乌岗积翠，四看青岚荡漾；五看沙滩泳场，六看农博馆堂；七看农夫模样，八看翰墨飘香；九看新村气象。”

　　 如今的西湖李家是一个翰墨飘香的地方，爱好书法的李豆罗一大乐事便是以文会友。他还建设了农村罕有的文化馆“农夫草堂”，收藏了不少书画作品。目前西湖李家最大的景点是农博馆，门票定价60元；但一直只卖30元，这是村集体主要收入来源。“当时上海搞世博会，江西搞中博会，我们李家搞农博会。他们办大的，我们做小的。不管形式如何，大家都是传承文化。”李豆罗给记者做起导游，“方圆几百公里农具都搜集起了，件件都是衣食之源，物物都照精神文明。”

　　 西湖李家还有完善的村谱、村图、村规、村歌、村徽，“如今许多传统习俗在逐渐消失，逢年过节，应该有农村自己的文化活动。”在李豆罗的组织下，西湖李家恢复起了农村的传统习俗，“几十年没有烧塔，中秋节我们把它烧起来了。现在我们西湖李家，清明节集体祭祖，端午节划龙船，中秋节烧圣塔，过年玩龙灯、吃年饭、唱采茶戏。每个重要节日都有活动。”

　　 记者还看到，村里有300多个门头，每个门头上都有三字经、二十四孝图、至理名言等。转头放眼望去，附近田地已被翻了一遍，种上了油菜籽，明年开春便是遍地油菜花。“西湖李家的外观改变了，改变的还有精神文化。”李豆罗说，“田园梦不只是添砖加瓦的外表功夫，更是从外表到内涵的文化改变。”

　　 经过几年发展，西湖李家的乡村旅游发展亦已具备吃、住、看、购等要素。李豆罗的推介词是：“鸡是山上捉，菜是园里剥，鱼是水里捞，豆腐自己做，萝卜田里扯，猪是栏里拖。”

　　 叉腰俯瞰西湖李家，李豆罗向记者表示：“目前的发展还是硬件不硬、软件不行、办事全凭感情。”他坦言余生将秉持“三心”：用心，热心，潜心——用心当农民当顾问搞好新农村建设，热心传承文化做慈善，潜心研习书法。隐归乡野的他，日出而作、日落而息，“除非亲朋好友的红白喜事，其他活动一律不参加。”李豆罗笑言，“夕阳无限好，尚未到黄昏，扬鞭自奋蹄，迎来第二春。”
　　 如今李豆罗是一位受村民认同的乡村建设领路人，在村里不分长幼都昵称他为“老板”。这位“老板”团结了一批志同道合者作为有力助手，将乡村建设搞得如火如荼。

　　 西湖李家的新农村建设最早启动于2007年，当时还未退休的李豆罗在南昌“遥控指挥”，具体事务主要由村民黄华明、李旺根、李衍章三人负责：“我们4人从小一起光屁股长大的，他们是‘走读生’，我是‘寄宿生’。”李豆罗形容道。与李豆罗类似，这三位也都是村里比较有能耐、有出息的。黄华明退休前是进贤县人大常委会主任，李旺根是进贤县卫生局办公室主任，李衍章则比较有生意头脑。李旺根对记者笑言：“当时我考上医学中专时，豆罗还在种地。谁都没想到他日后会当市长。不过，他是彻彻底底的农民，至今所有农活都会干，精气神一点不输年轻人。”

　　 那次为新农村建设做发展规划的全村大会上，李豆罗还对乡亲们讲：“爱家就是爱国，所有爱国的没有不爱家的，这里就是我们的家，所以我们大家要集中精力把家乡打造好、建设好。”

　　 “休政回乡当农民，策马扬鞭又登程。任凭征途千般苦，留点痕迹后人评……”去年生日，李豆罗自赋一首《休政抒怀》，浓缩了他大半生的人生感悟。

　　 能力大责任大，退休后的光阴依然可成为服务民众、报效祖国的舞台。李豆罗的返乡筑梦实践，是一位官员退休后发挥余热的个案，却又引人关注、为之深思：颐养天年的日子，同样可以做很多造福百姓的事情。

2013-11-25 09:05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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